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雪(xue)集(ji)上的(de)货物形形色色，各(ge)类货物(wu)分开，形(xing)成自己的(de)市(shi)。我在(zai)无声仪仗队的引领下，进入了草鞋市。这里全是卖草(cao)鞋的，用捶软的蒲(pu)草编成(cheng)的鞋(xie)，高密东北乡人全靠这(zhe)草鞋过(guo)冬天(tian)。五个儿子被打死四个(ge)，剩下(xia)一个被罚了(le)劳役的胡天贵，拄着一(yi)根柳木棍子，下巴(ba)上结着冰，头上(shang)包着―块白布、身(shen)上(shang)披着(zhe)一条破麻袋(dai)，弯着腰(yao)，伸出两根黑色的指头，跟村里编(bian)草鞋(xie)的巧手匠人裘黄伞讲价(jia)钱，袭(xi)伸出三根(gen)指头，把(ba)胡天贵的两(liang)根手指(zhi)压下(xia)去。胡(hu)天(tian)贵执拗地把两根手指翻(fan)上(shang)来(lai)，裘又把三(san)根(gen)手指(zhi)翻上(shang)来，翻来(lai)覆去三、五次，裘抽(chou)回(hui)手(shou)，做出一(yi)个无奈的痛(tong)苦表(biao)情，从(cong)拴(shuan)成(cheng)一串(chuan)的草鞋(xie)里，解下一(yi)双颜色发绿，用蒲草的顶梢部位(wei)编成的(de)劣质草(cao)鞋。胡天贵(gui)的嘴开合着，无声地表达(da)着他的愤怒。他拍胸脯，指天，点地，不知道他(ta)是什(shi)么(me)意思但什么意思都有(you)。他用棍(gun)子拨拉(la)着草鞋(xie)堆，选定了一双(shuang)颜色(se)蜡黄、帮(bang)底厚实(shi)，用(yong)蒲草(cao)根(gen)部编成的优质草鞋。裘黄伞(san)拨开胡天贵的柳木棍(gun)子(zi)，伸(shen)出(chu)四个(ge)指头，坚定(ding)不(bu)移地举在胡天贵面前(qian)。胡(hu)天贵又(you)是指(zhi)天，又是(shi)点地(di)，让身上(shang)那(na)件破麻袋(dai)晃晃荡荡。他自己弯腰解下选(xuan)中的草鞋，捏了捏，腿―挪，脚(jiao)上那双底帮(bang)分(fen)家的破(po)胶皮鞋便留(liu)在他的脚前。他拄着(zhe)棍(gun)子，哆哆(duo)嗦嗦的黑脚钻(zuan)到了草鞋里。然后他从(cong)裤(ku)子(zi)的补(bu)丁(ding)里摸出张揉皱的纸票，扔在裘(qiu)黄伞面前。裘(qiu)黄(huang)伞满面怒容，无声地骂着，跺了跺脚(jiao)，但最终还是把那(na)破纸票(piao)捡起(qi)来(lai)，伸展开，捏着一个角，晃动着(zhe)，给(gei)周围的人看。周围的(de)人有的同情地摇头(tou)，有(you)的胡胡涂(tu)涂(tu)地嘻(xi)笑(xiao)。胡天贵(gui)拄着(zhe)棍(gun)子，一步挪一寸，笃笃地往(wang)前走，他的双腿，像木棍一样僵(jiang)直。我对(dui)嘴巴与手指一样灵(ling)巧的裘(qiu)黄伞没有丝毫(hao)好感，我(wo)私心里(li)盼(pan)望(wang)着他能被愤怒冲昏头脑，脱(tuo)口说出一句话，然后我就可(ke)以(yi)使用我(wo)的(de)短(duan)暂的(de)权威，用权杖把他那条长(zhang)长的舌头拔出来(lai)。他绝顶聪明(ming)，好像洞察了我的(de)内心(xin)。他(ta)把那张粉红的(de)纸票塞到一双显然(ran)是(shi)早就预备(bei)好的、挂在扁担上的草(cao)鞋里。他摘下那(na)双草鞋，我看到鞋旮旯里(li)塞(sai)满了花花绿绿的(de)零(ling)钱。他用手(shou)逐(zhu)一地指点着他(ta)周围(wei)那些正(zheng)用(yong)巴结(jie)的目(mu)光(guang)望(wang)着我的(de)草鞋匠(jiang)，又指指草鞋里的(de)零钱，然后(hou)，恭恭敬敬地(di)把(ba)那双(shuang)草鞋(xie)扔(reng)过(guo)来(lai)。草鞋打着我的肚(du)子，弹落到我的(de)脚边。几张纸票跳出来，纸(zhi)票上有(you)几(ji)群肥胖的(de)绵羊(yang)，呆呆地立着，好像等待(dai)着被(bei)剪毛(mao)，或是被宰杀。再往前(qian)走，又有(you)几双盛(sheng)着(zhe)零钱的(de)草鞋扔上(shang)来。